蓝白的玫瑰

【楼诚】长夜无荒(一)

作者的话:

    入坑那么久,终于还是下决心写文,因为对楼诚的热爱。剧情废,逻辑废,写这篇文,只是完成心中小小的愿望,想要记录散落在波澜壮阔缝隙里的一点细碎,可能只是他们人生里小而平淡的部分,但也是最真切最吸引我的部分(其实是因为我不会写任务写剧情啦,捂脸)。短歌可咏,长夜无荒,他们有彼此,我们有他们。以是纪念。

  

【一】既见君子

上海的春天是很明媚的,花开得好,湿润的水汽让一切都温柔可爱。

太太小姐们各自穿了鲜绿嫩粉鹅黄的绉纱旗袍,挽着娇小的皮包,在街上结伴成群,脆脆地走。

大华饭店开得极早,伙计们忙着将才杀的猪牛往后厨抬,新鲜的血洒落在地上,日升楼已经有早起的茶客来消磨晨光,九亩地的小贩也热闹地聚集起来。

百乐门外面停了稀疏几辆黄包车,衣香华灯是昨夜留下的残影,在晨光里一点点散去。

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时新的衣帽,还有香水。要说这上海的香水,还是“明家香”最有名,无论有钱的阔少奶奶、闺阁里浅见的小姐还是爱丽丝公寓的风月手都是极爱的。

弄堂里有风,阿诚提了水坐在树下洗衣服,隔壁的阿婆择完菜“哗啦”就把一盆脏水泼在他面前的地上。这里弄的沉渣浮滓与外面的天气仿佛毫不相关,只有他头顶这棵玉兰树,和家家户户架在窗上的晾衣绳,能让他体会到一点春的意味。他的手泡在水里,关节有些红肿,袖子很小心地齐肘挽起,因为怕水洒在新打的伤口上,很疼。

养母说起今天是明家新香水上市的日子,说要去明公馆帮衬,一大早便出了门,留他一个人在家。一个人仍是不停干活,也没什么差,但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下。

香水,阿诚不懂得这是什么东西,巷口转过两个穿皮鞋的女子,嘴里谈的也是“明家香”。仿佛有魔力一般,阿诚好奇。好奇便跟了过去,在上海百货的门口,已经围了好几圈人,传言明家的大小姐新近接手了她家的香水产业,立刻上了新货,大家都想一睹这位女子非同寻常的风采。

阿诚一路昏昏地走着,路边有卖油炸端子的小摊,热气和香味吸引着他,“香水”怕也是这么好闻,他心想。

就这样脑袋里糊里糊涂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阿诚,迎面撞上了一个高高的少年。“啪!”什么东西掉在地上。他心下着慌,连忙低头认错,那少年却只是轻声惋惜几句,并未责怪他便匆匆离开了,留下一个带气囊的椭圆的瓶子,和一滩水渍。他看着那个亮晶晶的玻璃瓶,在阳光下很是耀眼,便捡了起来,顿时一股香气包围了他。这香气让他忽然清醒,想着怕养母看见自己偷偷上街来,必是一顿打,赶紧揣着瓶子跑回家去。他把那瓶子的裂口用麻线细心地缠好,收在床下,万一哪天碰上了那位少年,就还给他。又忍着疼痛很费力地洗了澡,生怕养母闻到身上留下的气味。晚上养母回来,并未打他,只是坐在灯下数一小沓钱。他等外间的油灯灭了,才小心翼翼地钻到被子里。

夜色温柔,阿诚喜欢没有灯的夜晚,安静,没有咒骂和毒打,因为人都要休息。除了冷飕飕的冬天。他满足地蜷着身体,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从领口逸出来,白天或许由于太紧张,只觉得气味冲人,现在却轻柔得像一只手,像隔了空气的藤萝,和清早玉兰花上落到洗衣盆里的露水。

“上海的春天是很好的。”阿诚怅怅地想着,把头埋在领口。


那个高个儿的少年长什么样子,阿诚不记得。几年里大概是再也没有见过,即使在街角迎面碰上了,也认不出。阿诚怀揣着香水瓶子,站在车水马龙的麦琪路上,左右顾盼,尽是陌生的面孔,生意人的长衫,旗袍开叉处乍隐乍现的腿,世家公子留学海归们笔直的西装裤,一具具躯干在他眼前移动,像无边的丛林。

他终是受不住桂姨的nue待,逃了出来。

夜雨刚过,地面湿漉漉的,阿诚从弄堂里深一脚浅一脚挪出来时,裤边早被污泥糊住,连鞋子都跑丢了,小腿肚上的鞭痕刺啦啦地疼,可他顾不得,只是一味地往前走,他怕如果不逃总有一天要被桂姨打死,可是却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。

火车站,听油条铺的罗老板说坐火车去苏州女儿家,他想自己也可以去坐火车,可再一想原来这世间竟没有他的亲人。孤儿院,是再不能回去了,虽然院长嬷嬷对自己好,但也不能待一辈子,去了左不过被另一个桂姨收养,他对收养的人是怀有深深的怀疑和恐惧的。

饿,正是长身体的孩子,饿得胃仿佛缩成一粒丸药,泛着酸苦。今天桂姨去明公馆久不归,他觎了这个当儿跑出来,紧张得连饭也忘了吃。兜里有五块钱,他攒了几个月,桂姨吩咐他买东西时找的零钱,每次扣下一分两分的,想哪天真逃出来,也不至于太狼狈。路边有烘山芋在卖,可阿诚不敢把钱拿来买吃的,他这样的年纪却很懂得钱的可贵,饿劲儿一会就过去,但是没有钱的苦就像沾在穷人衣上的汗,无孔不入的。

天边挂了个月亮,那光在城市上空是微不足道,冷清清的白,阿诚抬头看了看,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滚下许多泪水,眼前一片模糊,月亮看出三个重影。他已是又饿又累,心下一点底都没有,脑子里乱纷纷的,脚下也没了力气,只是蹲在路边,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孤苦无依的,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,忍不住哭出声来。

哭声越来越大,引来了一些围观的人。

“小孩,侬怎么啦?侬姆妈呢?”一个穿着蛮时髦的太太走上前,摸了摸他的头。

“哦哟,手上全是伤呀!我送侬回家好伐?”说着拉他起来,香水瓶子一下子从怀里掉了出来,慌得他趁还没落地赶紧伸手接住,那眼尖的太太一声惊呼:“这是明家香的瓶子呀!”他抱着瓶子的手紧了紧,才知道这就是明家香。

“我看他好像是明公馆下人的孩子。”人群里有声音。

阿诚听到这话,又怕那些人把他送回桂姨那里,忙缩着脖子连连摇头。

“这瓶子怎么跟我五年前买的不一样,上面还有字哎!”那太太又要拉他,就着他的手看见瓶盖上镌了两个字。这瓶子阿诚细细看过,但他不认字,也不敢拿去问别人,今天听眼前的人提起,便大起胆子把瓶子举高,小声问:“太太,这是什么字?”

“明……楼……”她念出声,“这不是明家大少爷的名字吗?”

周围的人一下沸腾起来。

“怕是偷了明家的东西,不敢回去……”

“要不要送去捕房呀!”

“何必费力,送回明公馆好了……”

阿诚听得明白,赶紧辩解自己不是小偷,不料越辩解越着急,话也说不清楚,耳边一片吵吵嚷嚷,他害怕得使劲挣脱那位太太的手,闭眼冲出人群,奔进斜前的小巷里。

那些人没料到他会跑,愣了几秒,互相说笑几句便作鸟兽散去,说穿了不过是看个热闹,平淡生活的一点作料罢了,在这个传奇遍地、光怪陆离的汪洋里,没人在意这小小的一滴水。

阿诚拼了命地跑,脚被磨破流血也没察觉。眼前黑魆魆的,什么也看不见,偶尔那月亮从犬牙交错的房顶间露个脸,打在石板路面上,森凉如水,阿诚踩着那些白色的光迹,感觉像踩着一条通往天边的长路,没有尽头,心里什么也没有了,只剩下跑。如果永远这样跑下去多好啊。等他没有力气停下来的时候,他才发现自己站在明公馆附近的街上。

明公馆他没进去过,桂姨让他等着拿需要缝补的衣服回家,他从来是远远地藏在树后面,那样大的房子和整洁的小花园,他打心底觉得是另一个世界,跟自己全身上下没一样合衬的,也不必进去罢。

阿诚想了想,虽然怕桂姨发现自己,但怀里的香水瓶始终坠着他的心,既然知道是明家大少爷的,那索性先还了他,至于自己要逃走的事,一时半刻也是想不清楚的。

他轻手轻脚走到明公馆门口,垂头将那只缠了线的瓶子从两根栏杆中间放了进去。阿诚看了看脚上的血迹和污泥,火辣辣地疼,只能咬牙忍着,一点点挪动步子。

“吱呀——”明公馆的大门打开了,他心下突地一慌。

“阿诚!你怎么在这里?!”是桂姨的声音,阿诚顿时坠入冰窖,艰难地转过身来。

“桂姨,这是阿诚呐,从来也不见你带他来我们家。”客气从容的语气,一丝不苟,带有几分寒暄的味道。阿诚闻声抬起头,看见了身姿挺拔的青年。阿诚并未看清过他的容貌,但此时心里认定这是明楼,是五年前在街上撞到的那个人。

“阿诚,你跑来做什么!”

“我……”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侧头看了一眼门边的香水瓶。

那青年注意到了他的眼神,便回身捡起地上的瓶子。

“啊!这不是大姐之前给我定制的香水吗?在街上被撞掉了,怪可惜的,原来那个小孩子是你啊,阿诚。”他的声音明亮,带着笑意。

“对……对不起,我一直想要还给你的,只是不知道……不知道是大少爷……”阿诚轻轻地点了下头,更觉难为情。

“不要紧,都几年前的事情了。”明楼见他紧张,又乖巧诚实,伸手摸了摸他的头,这才发现他满脸泪痕,袖子、领口和裤guan里露出的地方全是伤疤,光着脚,脚上沾满深褐色的污迹。

“这是怎么了?”明楼的声音忽地严肃起来,转身向旁边的桂姨问道。

“大少爷……阿诚年纪小,不懂事,怕是上街跟谁吵闹,一时说不开打起来,他常常这样,我说过几回,也没有耳性。您看他,毛手毛脚的,还撞掉了您的东西,真是抱歉!”桂姨弯着腰讪笑,双手在衣襟上擦了几遍。

“不!我没有打架!我……”阿诚心里忽然那么恨她。他本可以哭诉,哀求明楼救救自己,但他面对明楼却说不出实话,只觉得桂姨面目可憎,而自己竟跟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更缩了缩双脚,恨不得能融入背后无边的黑暗里去。

“还不赶快跟我回去!真是!”桂姨一面给明楼道歉,一面连推带搡拽着他离开了明公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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