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白的玫瑰

【楼诚】长夜无荒(三)

【三】一年好景君须记

“大姐,今年咱们全家一块儿回苏州老家过清明怎么样?”明楼放下手中的筷子,又盛了一碗白粥。

“怎么想起去苏州了呀?”明镜问。

“这不是从阿诚来还没去过嘛?带他去看看也好。”

“说的是。明台也七八年没去了,以前都是我和你去。该带他俩去一趟老宅。”明镜说着,给明台和明诚夹了油条。

“我们早点动身,早春的玉兰开得好。”明楼说。

“好的呀,你倒是有这个闲心。”明镜打趣他。

明诚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,心下感动,连粥也比平时香甜些。

晚上放学回家,照例由明楼查背功课,教授历史和西学。书房里光线明亮的赤金色,一寸一寸在书页上挪动,明楼的手指也跟着移,明诚盯着他的指尖,光,像光。明楼看他发愣,卷了书拍他的肩膀,“不专心!”明诚回过神,突然开口:“大哥,谢谢你。”明楼知道他在说苏州的事。

早在阿诚刚来明家不久,明楼发现他春天一到就会跑到原先住的弄堂口看玉兰花。那样腴白耀眼、娴雅庄重的花朵在小阿诚心里简直就是春天的化身,风吹过,间或坠几片到地上,他总是要细心地捡起来,用书页压平,当做书签。明楼看书的时候冷不丁就掉出一片,砸在他光可鉴人的木桌上,熨帖温暖、疏疏朗朗的可爱,就像阿诚。他忍不住笑,心下决定某个春天带阿诚去苏州老家,站在北寺塔上,看一城重云般 的玉兰。

四时风物,光阴流转,自是没有人注意这藏在他内心角落的一场花事,明楼却桩桩件件记着,连这样的边角也体贴得到,明诚觉得开心,想不出明楼还有哪里不好。当他步进姑苏城内,置身一片光洁和煦的花海之中,石板桥上高高低低地走着,像踩在云上一样,花从脚下流淌而过,连影子也要映在浓蓝的天空里。这样晕晕陶陶的,转头就看见明楼颀长的身影,一瞬间,像是一棵高大的花树,而那笑容是开在树顶的花朵,他扑过去抱住明楼,他的大哥。

“到底是孩子。”明楼想。阿诚一向沉静多思,敏感细腻,很少有直露感情的时候,而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总是存着半步疑惑的余地,此刻却因为一个心愿的满足完全卸下了心防,认认真真投入自己的怀抱,不觉对他多生出些心疼,又见他扬起脸望着自己笑,也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玉兰花期过得快,偶然着了一场夜雨,便纷纷铺成一地,枝头的热闹一下变作沾着水迹的清冷。

“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。倒真是一样意境。”明楼捻起一朵落花,轻轻放进明诚手里。

“我们难不成是鬼?况且,大哥何时这样虚静感伤了?”

“哪有。只是想到这苏州人把玉兰叫做‘薄命花’,才发此感叹。”明楼说出这话忽地后悔起来,因为他想起阿诚小时的命运遭际,怕他自伤,一面又觉得自己未免多心。

“这话说得不好。花落了,但有根有叶,蓄了力,明年花也是一样繁盛的,自然有跟我们一样的人来赏爱。”明诚却接得一派少年心气,干脆洒脱,顿一秒又道,“而且这花也并未谢去。”

明楼疑惑地看他。他倒低了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:“会一直长长久久开在我心里的。”声音有些发闷。

明家在苏州城郊的老宅旁置办了田产,那是上两辈留下的。平时不常回来,租给当地的农户,种稻米和时鲜的蔬果,也分送些回明公馆。近段时间局势动荡,南南北北都有武力清党的声音,军阀、官大人们忙着拉帮结派、觥筹交错,对百姓的死活是充耳不闻的。武汉、南京、上海,各个中央绞作一团,空气也是一触即发的紧张,然而这紧张结结实实地掩在南方甜润的空气里,落在秦淮河明暗闪烁的金粉里,埋在歌女们婉转性感的歌声中。危险不在眼前,日子像往常一样过。明镜时常会吩咐老宅周济邻近的村民,于这越来越坏不见底的时局来说,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。

三月里天气有些闷,明台不安分地跟明镜撒娇要吃青团子。清明时节,山间到处是狗脚青、棉青的踪影,层层叠叠,带着艾草独有的香味,漫进每个人的心里。明镜才要打发人去采青舂米,明楼就拿了竹篓细锄,拽着明诚出门。明台听见二人要去采青,便也一路吵嚷地跟了去。

“哎,明楼,照顾好两个弟弟呀!万一碰上蛇可怎么办?!”明镜冲着门外喊。

野外青碧一片,远山烟霭笼罩,太阳蒙蒙地照着,露水映着霞光,一点一点从草叶间坠下来,濡湿着裤脚,三个人走得磕磕绊绊。

明台收束不住顽皮的天性,一会儿拿着竹网在小溪边捞鱼,一会儿拿着玻璃瓶采集野花。

“阿诚,认识青团子的原料么?”明楼故意逗他。

“大少爷记性不好,忘了去年的果子是谁做的了?” 明诚不甘示弱回他,“不过,认识归认识,从来没有亲手采过,大少爷您博闻多学,身手想必也敏捷。”好整以暇看着明楼。

“哼!幼稚。”明楼摇摇头,一边挽起整洁的衬衫袖子,想,阿诚几时这般牙尖嘴利了?“大少爷”以往是明诚心头的一根刺,而今却浑不在乎似的,愈发骄纵起来,拿这称呼跟他逗趣抬杠。明诚没想到看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哥,居然很熟练地采了一篓子,只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。

“我小时候也是个顽皮的,到处跑,摘花弄草,没少挨父母骂。”明楼笑道,“大姐袒护我,还要给被拉到小祠堂罚站的我送饭。有次在外面玩得太晚,不敢回家,她一个人撑着雨伞来找我,年轻女孩子,身体又单薄,走得旗袍边都湿了,回去生了场病,我后来啊,就再不敢这样了。想现在,她忙着打理明家产业,又张罗我们出国留学的事情,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顾不了……”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,明诚蹲下身看他,见他眼里一片晶莹,慌忙伸手给他擦眼泪。

“大哥……”阿诚第一次见明楼这么感性脆弱,一时紧张地说不出安慰的话,又听他说起大姐,更是心疼,只一手扶着他的胳膊,一手轻轻拍他的背。

明楼看他蹙着眉,比自己还难过的样子,便使劲眨了眨眼,“我不要紧。走吧,再不回去大姐该着急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如果明诚遇见了年幼的明楼。

我会去寻你,会撑着伞在暗夜冷雨里去寻你,然后一起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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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迅速让阿诚长大了== 以及请忽略玉兰花在清明节谢了这一事实,就当他们在苏州老家待了一个多月吧……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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